软桃扭蛋机

可惜老是扭不出来

[丹雀/短] 无信号

*bgm: DAY6-놓아 놓아 놓아
*文笔就这样 字数8000+预警


1.12
他的生命里多了一只小鸟。小鸟不单单会叽叽喳喳叫,还会喊自己的名字。


3.1

姜义建从开足了热空调的百货大厦里走出来,迎面兜过来的冷空气把他醍醐灌顶地浇了个清醒,烧酒的余韵一瞬间消退大半。

边上酒量不好已经醉醺醺了的金在奂,忽然伸手指着斜右侧莫名的一处地方开始哈哈大笑,另一边胳膊肘画出一个圆满的弧度顶向了姜义建的腰窝子:“看!是不是你小男友来了!”

朴佑镇双手插在裤口袋里,就靠在不远处的公交站牌那儿,咧着嘴朝他笑。

“我走了,你保重。” 姜义建闪了个身,把软塌塌的金在奂往左边推过去,唯一喝了三瓶还很神智清晰的邕圣祐一把扶住向他倒过来的人,眼里的哀怨半晌才消下去,对着心在别处的友人摆摆手,“拜拜,你恋爱去吧。”

姜义建已经小跑到朴佑镇面前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往男孩脑门上吧唧印一个吻:“怎么过来了?”

一般来说都是被害者会害羞,所以这边这位脸红了有好一段时间,才稳定了声音说,因为想你了。

朴佑镇真的很少这样直接表达情感,所以姜义建好奇地咦一声凑近他:“你是不是也喝酒了?”

“没有。” 男孩扯了一把姜义建脖子上的围巾,把最后一块裸露在外的肌肤严实地遮住,“就只是想你。”

“我也想你——昨天你说想去玩什么的来着?”

“海盗船。”朴佑镇又笑出小虎牙。



三月份算不算得上是春天,姜义建不太清楚。他的手还是容易变得冰凉,说话的时候还是会跟火车似的蹿白气出来。他很朴佑镇都挺不要命的,上个月最冷的那几天两个人穿着衬衫和卫衣就出门堆雪人,堆到后来朴佑镇整个人都冻得开始泛上红色,还是坚持地给雪人安上个胡萝卜鼻子,指着说,姜义建,这是你。

“为啥啊?”

“你鼻子挺。”

姜义建就拿被夸奖了的鼻子去戳朴佑镇的脸蛋,“那你以后小心点,别让我把你捅穿了。”

朴佑镇盯着姜义建的头顶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半晌惊叫出声:“哇!你变态啊!”

叫嚷得姜义建也愣了,他只是在就鼻子论鼻子,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拐的意思,朴佑镇倒自己解读开了。他于是指着男孩嘻嘻哈哈笑了一通,说小雀你的脑袋里都装的什么东西啊?朴佑镇被他笑得越来越不好意思,头一歪埋进姜义建的颈窝里,几秒钟之后又重重打了个喷嚏。

他一仰头:“姜义建我好像感冒了。”

所以呢?

“我要传染你。”

那是他的小雀第一次主动凑上来吻他。在冰天雪地里,朴佑镇的身体居然是滚烫的,像个火炉子,那双手也把他冰冷的手接过去,攥在指尖暖着。

但这攻势不及姜义建回应的一半热烈。原本低温的人渐渐回暖之后,按住朴佑镇的后脑勺就把人往自己这里带,两具身体几乎是要不分彼此地融到一起去了。

最后恋恋不舍地分开,姜义建和朴佑镇的肩上头发上睫毛上都落了小小的雪花。

“还挺浪漫的。” 朴佑镇看着他。

“是挺浪漫的。” 他看着朴佑镇。



5.3

姜义建大概有两周没见着朴佑镇了,小雀先是跟着高中同学一起去外地短途旅游,回来又是有几篇论文要写,每天窝在宿舍里崩溃地敲字,打电话跟姜义建诉苦说自己都要开始发霉了。

“你可以邀请我过去,我陪你一起长霉。”

“不了不了。” 他不知为何都能想象到朴佑镇双手揉太阳穴的样子,“你帅,我舍不得。”

姜义建乐了:“哎哟我的小帅哥,那我也舍不得你啊。”

电话那边半天憋过来一句谢谢。

姜义建估摸着这会儿晚樱应该还在。四月份早樱开花的时候朴佑镇拉着他把整个大学校园逛了一圈,可惜当时外面的游客来了太多,他们一半赏樱花一半赏人头,到后来朴佑镇开始闷闷不乐,觉得自己挑了个很糟糕的约会地点。

我看的是你又不是花,姜义建当时这么说着,才使得男孩的小虎牙重现天日。

但现在他是真正想叫朴佑镇出来看花,看晚樱,这回肯定没那么多人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只有他们俩,可以在哪棵树下光明正大拥抱一下。

姜义建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很可怜:“你就今天给自己放个假,出来陪小姜哥哥玩一玩呗。”

对面像是打了个激灵:“这个称呼好不要脸啊。”

不过小雀还是乖乖地从宿舍里挪了窝去找了小姜哥哥。就像姜义建猜的那样,路上果然没有什么人,两个人还算悠闲地走一路拍一路,合喝一杯一升装珍珠奶茶。姜义建把他俩合照发到朋友圈,不一会儿底下评论由金在奂起头全都是委屈巴巴指责他没良心,明明知道是大春天还欺负单身狗。

朴佑镇也屏蔽了各种亲戚发了条朋友圈,但因为他平常社交软件也不怎么用,知道他脱了单的人寥寥无几,除了朴志训十分冷静地回了第一条“可别忘了你的患难兄弟”,剩下的都是夸张的大呼小叫。

姜义建凑过去,看到最新一条跳出来的评论是:天哪!佑镇哥你终于开窍啦!

“我开什么窍?” 朴佑镇摸不着头脑地转头问他。

“开恋爱的窍。”

“这还能开的啊?”

姜义建说:“当然,像你吧,你找着我了就是开窍,找不着我的话……”

天气蛮好的,太阳光撒遍了朴佑镇的每一根发丝和每一寸皮肤,让他看上去也有几分晚樱浓郁灿烂的意味了。

“……找不着我的话,就一辈子开不了窍呗。”

小雀躲开他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抓抓脸,“得了,你还挺会耽误人的。”

他因为这句话心情更加轻快了,所以男孩提议要去吃垃圾食品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只是裤子口袋里的钥匙位置摆得不太好,正抵着他的腿根子,硌着了。



“你吃什么?” 他点完自己的餐才发觉朴佑镇没像以前那样迫不及待地凑个脑袋过来说要吃鸡翅。男孩像是被强力胶固定在了一个小橱窗前面,都没有动弹,眼巴巴地盯着里面花花绿绿的东西,好一会儿才回头喊:“姜义建,我要儿童套餐。”

姜义建往那小橱窗里一瞧,是几个质量和可玩性都令人担忧的汽车人,就想笑朴佑镇到底是几岁小孩,又一想对方大概会理直气壮地回复“我十九,不仅爱汽车人还爱去玩汤姆熊”,而自己完全拗不过这可爱劲,就老老实实地复述了“两份儿童套餐”给店员,得到两个小小汽车人扔给朴佑镇。

“哇!!姜义建我爱你!!”

朴佑镇现在学会直白地、大方地、毫无畏惧地表达爱意了——虽然姜义建觉得这次的爱意更多的是托了汽车人玩具的福。这声中气十足的我爱你换来了半个麦当劳的目光和倒吸冷气。

不远处有一桌小姑娘还在兴奋地鼓掌。

这种情况下不奖励一下小雀不太好。姜义建又去柜台,给朴佑镇添了一支甜筒冰激凌。



8.23

“姜义建啊,”

朴佑镇正半挂在购物车上和边上水箱里的鲈鱼大眼瞪小眼,突然没头没脑地喊了他。

“嗯?”

“我妈她昨天问我谈恋爱的事了。”

姜义建刚挑好的三文鱼啪嗒一声掉回冰块里,他不动声色地把它捡回来,“那你怎么说?”

“我还没敢告诉她我喜欢男的,她挺守旧,我怕她气昏过去。” 朴佑镇声音低低地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在塑料袋子沙沙的声音里都沉默了半晌,直到男孩又补充,“真的会气昏,我爸当年出轨被她撞见的时候她提着大葱白菜就晕了,很壮烈。”

姜义建不知道是该打趣地笑笑还是发自肺腑地关心一下小雀妈的健康,话题似乎偏离了重点。朴佑镇立刻又对三文鱼的价钱产生了兴趣,一回头和价格标牌大眼瞪小眼,指着“128元”倒吸一大口冷气:“你是要拿鱼喂我还是要拿我喂鱼?”

“喂你。快开学了,得给你多吃些好东西补脑子,那些外卖你以后少点,吃完尽长膘,我可不希望以后还得养只小肥猪。”

“长膘了也是小肥雀!” 朴佑镇一看周围没人,就往姜义建的屁股拍了一把,朝他吹胡子瞪眼。

姜义建把很贵的三文鱼扔进更贵的朴佑镇掌管的廉价购物车里,没脾气地冲他笑笑,心甘情愿被吃了次豆腐。他其实倒是有那么点想继续之前的话题,最好是能掏心掏肺地谈一下——他目前挺需要和朴佑镇掏心掏肺谈一下的。但男孩显然只是随口一提,思绪已经翻过好几页了。他看着大型购物车挂件趴在车子上哧溜地滑很远,不想破坏了男孩的好心情,就还是加快脚步跟上了,没再多说话。

晚上他当然是做了煎三文鱼给朴佑镇吃。姜义建平日里其实不怎么下厨,顶多弄个番茄炒蛋香菇炒青菜之类,在馆子和食堂吃腻了的时候让自己清淡一下,这算是极少数他摆弄得来的肉类之一。这要多亏了当年他的初中当年要求学生亲自做菜且配图证明的那天,他们家冰箱里只有一块三文鱼——只是他当时做的很烂,被他妈妈一顿埋怨说暴殄天物,不过,自从他由此产生了对特定鱼类生物的征服心理而每次站在锅子边上观摩以后,某一天就突然地无师自通了。就他的记忆而言,味道应该是好的,尽管自己海鲜过敏到那几口尝完就被拉去医院开药。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些。他回过神来看朴佑镇,那位吃得很小心也很迅速,盘子快要光了。

姜义建捏捏口袋里的钥匙,和男孩说:“雀啊,告诉你个好消息。”

朴佑镇的眼神立马就亮起来:“你中彩票了?”

“没有,” 姜义建心想这小崽子怎么今天只念叨钱钱钱,“我在你大学附近租了个新公寓,下周就搬过去了,你不用再跑这么远来了。”

朴佑镇瞪大眼睛瞧他。

“你是……为了我搬了个家吗?”

“算是吧,但也是为了我自己,因为你大学那一块离刚辟的高新区挺近的,我到时候找工作也方便。”

朴佑镇用极高的分贝大叫一声,这下真的是能亲耳听见的兴奋了。他从座上蹦到姜义建面前,姜义建一推他就顺势倒在了沙发上,还嘻嘻哈哈地咧着嘴笑,乖乖地让姜义建用胳膊环住他。

“那你以后要经常给我做饭吃!” 从小野到大的男孩现在还不习惯撒娇,尽量用听上去可爱的语气命令。

姜义建捏了捏他下巴上的软肉,把“你不怕我拿你试毒吗”这句咽回肚子里面,“行。”

正式搬家前一天,姜义建就特意跑到附近的书店里挑了几本食谱,他知道朴佑镇不挑食,所以中西餐的全拿了。付钱的时候想起来他还没跟戴着老花眼镜的老板讲自己要搬走的消息,他就着这半亲近不亲近的关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但老花镜笑眯眯把书递回来的时候问了句:“小姜也开始学下厨啦?是给女朋友吃哦?”

姜义建也没怎么过脑子,说:“给男朋友。”

老花镜在收银机边上露出极为困惑的表情,没等到进一步的追问姜义建就溜了,并且把老板划进了“不亲近”的行列。

可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管他呢!

姜义建又想起朴佑镇来了,一想起他就特别想吹口哨。他就胡乱哼着调子,心情很好地行走,手里提着的书很快没了重量,树上的聒噪蝉声也停了。

秋天要来了。他最喜欢秋天。



10.12

是朴佑镇那忧心忡忡的室友裴珍映在半夜三更打来了电话。他显然对姜义建手机铃声响了六趟才醒来这件事感到无奈,叹着气说朴佑镇好像在哪儿喝多了,姜义建甚至无从从他语气里判断情况的严重性。

“他人呢?在哪里?” 他歪着头夹着电话手里还急匆匆扣着衬衫,没必要地担忧了一下对方要是报警都报不利索该怎么办。

“——在哪啊?” 那边裴珍映应该是往屋子吼了声,一个远远的声音模糊地吼回来,裴珍映给好好传达了:“他出门的时候就说了声'去酒吧',没别的。”

姜义建脑袋里立马开始谷歌地图,甚至来不及骂朴佑镇的室友们一声“小兔崽子你们有没有良心”就冲出去了。他隐隐约约记得朴佑镇跟他讲过一个酒吧,是他小叔子开的,而且还“亲戚过去不要钱!”,那大概就是那儿了。

他骑摩托车走,开了导航拧了油门往前狂奔,有点美国大片的感觉,就是身后少个美人或者枭雄。万幸的是酒吧离他家那一带也不是很远,十几分钟就到了,他把车熄火了就往那一片霓虹灯光里钻。屋子里光线自然是暗的,天花板上还有个复古的迪斯科球在那里转,他的小雀肤色不白没那么好找,他兜了好几个旮旯才逮到男孩,正趴在桌上玩三个碧绿的空啤酒瓶子。

朴佑镇终于偏过头,眼神飘忽地看向他。男孩的的确确是喝多了,而且的的确确酒量和金在奂不相上下。

姜义建揉揉他的头发,说,“走吧,我带你回去。”

“回哪里,回家吗?” 朴佑镇没动。

“你家,我家,宿舍,随便你哪个家。”

“我只有一个家……” 朴佑镇话没说完就打了个酒嗝,又不舒服地扭了扭身体,几乎快要从高脚凳上滑下来了,“只有一个家,我要回去,我妈那个,我妈,我外婆,我外公,还有……”

有个看着就像老板也就是朴佑镇小叔子的人方才走出来,惊呼一声:“哟!小镇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姜义建懒得搭理这种不负责任的亲戚,架着朴佑镇的腋窝把他弄起来,让他两只脚着地,一边凑到他耳边说,“行,你站好,好好走路,就能去看你老妈了。”

朴佑镇重新获得大地的支撑的瞬间,人就清醒了不少,眼睛里的雾也散了。他盯着姜义建的脸看了能有一分钟,突然开始掉眼泪。

他此时也顾不得合不合适,直接把小雀捞过来抱住,慢慢地拍他的后背安慰他。朴佑镇是个快乐和勇敢远多于敏感脆弱的男孩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哭成这样,姜义建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姜义建……”朴佑镇终于眼泪流完了,瘪着声音叫他。

“我在。”

“我今天早上趁没课就回了趟家和我妈出柜了,她安静了好久好久好久,然后她说……”

姜义建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扔进戈壁的鱼,一下子喘不上气来,“她说什么?”

“她说……

“她说她宁可就当白养我十九年,再重新生一个孩子从小带到大,也不允许她的儿子喜欢男人。”

男孩的眼睛鼻子红红的:“我感觉自己都不是人了,这个世界凭什么这样啊?为什么我偏偏喜欢你?为什么你偏偏喜欢我?”


朴佑镇的问题后来被一团云朵棉花糖打发了。姜义建的摩托车莫名其妙发动不起来,他蹲下去检查摩托车的排气管,左看右看看不出毛病,就对车尾胡乱敲敲打打了几趟,直到一股白气被噗地咳出来。

后座上的人戴着个大头盔,显得头重脚轻的,此时就伸长了腿百无聊赖地等着,脚后跟着地在地上晃来晃去。

姜义建瞧一眼男孩的影子,觉得好玩,“哎,你看看地上,跟个外星人似的。”

“可不是,除了外星人你也看不上别人。”朴佑镇趁机想逗逗他,可惜嘴里都是甜腻的糖丝,话叽里咕噜地说不清楚,姜义建在车尾那边就听见一个“可不是”。

引擎发出令他愉悦的响声,姜义建重新跨上车子,回头问正独自红了脸的朴佑镇:“雀长官,想去哪里?”

他在这句话出口之后莫名生出一种惧怕感。刚才大哭过的朴佑镇,和今天格外昏暗的路灯一起,让他陡然不安。他觉得下一秒男孩似乎就要跳下车座,头也不回地跑走。

还好外星人琢磨了半晌,最后只是用手环了他的腰贴上来,说,“我们家。”

因为朴佑镇说,我们家。



12.24

一共有两次醉酒,两次赏花,三场性/事,六场电影,八趟电玩城,十二次接吻,数不清的电话。

他们的第一次吵架。

地上已经倒了一把椅子。朴佑镇在发脾气的时候绝不让步,尽管比姜义建矮了半个头,可姜义建终于在他身上看不出小雀的影子了,只看见捏紧的拳头,凸起的血脉,小臂的肌肉线条显现出来,男孩是货真价实的男子汉。

朴佑镇用尽所有的力气盖过他的声音:“你根本就不懂我!”

说得挺对,他根本不懂朴佑镇。男孩来自哪里、祖父母还在不在世、有几个表兄妹、在什么地方念的小学初中高中,他全部都不了解,甚至也没有兴趣去了解。

可是他又清楚很多事情,比他的恋人本人知晓得还要透彻。比如朴佑镇没机会实现的梦想是拳击手,比如朴佑镇一周点了几次外卖欠了室友多少钱,比如朴佑镇的袜子堆里有多少只是成不了对的,比如黑色格子衬衫的第三个纽扣快要掉落了,等等等等。

但他的小雀委屈地向他大吼“你根本就不懂我”,他只是回答,是啊,我的确不懂你。

闹剧的尾声是朴佑镇摔门而去,留了姜义建一个人杵在有些狼藉的客厅中央,被黄昏斜射进来的光线完全地罩着。他孤零零站了好一会儿,才感到隐隐的心痛,和不堪,像只过街老鼠。

姜义建知道,自己完全有可以回嘴的资本。如果把事实赤裸裸摆出来,那就是:一,他在和朴佑镇交往的第一个月就向自己的父母坦了白,代价是被狠绝的姜家父母直接赶出家门,已经快一年没有和家里人通过话;二,为了租这套朴佑镇大学城附近的公寓,他这几个月已经入不敷出;三,食谱的字印得很小,他读着很费劲,每做一道菜眼睛要疼一个钟头。

他完全可以狠下心说,朴佑镇你别装得大义凛然好像什么都没欠我的一样,我过得比你苦十倍,我为你付出的远超过于你看见的,我被你耽误的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可他并没有这么说。在朴佑镇面前他变得无限渺小,男孩若是进一步,他会自动向后退出五步的距离来,他做不到,他舍不得。

姜义建站了很久才感到寒冷,后知后觉地发现冰箱门正大敞着。他看向那里面粉橘的一块东西,想着真糟糕,圣诞节的三文鱼再没有人能吃了。



12.31

一周的冷战过后,朴佑镇发了条信息来,一向很酷的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晚上十一点公园等我。

姜义建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去的。他穿着又长又厚的冬大衣和起始于早晨的焦虑感,在十一点零五分,不准点等到了他的小雀,从远处慢慢走过来。

朴佑镇什么事都没提起,单单捉住了他的一只手,讨好地晃了两下,“哥,我们去广场那里看会儿表演好不好?”

表演必然很无趣,但因为这声哥,没有不好的道理。

他和男孩就互相勾着手指头,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往搭起的舞台那里望,台上尽是为了给社区送温暖都不怕冻死的勇士,花花绿绿的。

过了挺久,朴佑镇在锣鼓喧嚣里不确切地喊了他的名字。他一边应答着转过头去,瞧见男孩的脸也被灯光映得花花绿绿的,加上那颗不知为何又逃窜到空气中的虎牙,使姜义建一瞬间产生了那种,他们即将要接吻的冲动。

朴佑镇确实是在努力笑着。

他说:“姜义建,我们分手吧。”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周围的所有人已经开始三十秒倒计时,原来零点马上就要到了。

他苦涩地笑笑,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不会好看:“这算是你给我的新年礼物吗?”

男孩长高了,没说话。

“那我能问为什么吗?”

“——十五!” 人群的音量和兴奋感提高到了新的高度,嘈杂声开始在四周沸腾,可朴佑镇唯独安静着,好像听不明白所有的一切。

姜义建强烈地感到透不过气来,他的大脑在叫嚣,揉成了一团没法理性思考的废纸。他在这片绝望中溺亡之前说出了唯一想得到的心愿:

“朴佑镇,朴佑镇,小雀,求求你了,晚一点再走。”

“对不起,无论是什么事情,对不起。再陪我一段时间吧,求求你了。”

两秒钟之后他看见男孩的睫毛垂下来,隔断了他们之间的视线,他明白他的小雀此时此刻意外地、罕见地妥协了。姜义建不清楚这“晚一点”的期限是多久,但他们的手至今还牵着,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好像就足够了。

烟花和礼炮声响起,沸反盈天。朴佑镇的脸又变得花花绿绿的,眼睛里噙着不知是火花还是泪水的亮光,重新坚定地看向他。

“新年快乐,姜义建。” 他说。



1.3

元旦假期最后一天他们窝在家里打电玩。

输的人做家务。朴佑镇好像是第一次洗碗,摔了一个宜家的玻璃盘子。


1.6

朴佑镇这几天在忙着期末考,没怎么联络,室友裴珍映打电话来汇报,说人还活着呢,别担心。

姜义建凭着闲时积累的插花经验和自己的出众外表,在附近商业街找着了份临时工。花店老板似乎很满意他这个心灵手巧的人形招牌。

1.8

姜义建终于学会了煎恰到好处的七分熟牛排。

只不过刚开始几次他的成品都太柴,只好进自己的肚子。


1.10

很没来由地,朴佑镇在入睡前扳过了他的脸,完成了他们的第十三个亲吻。

这一次男孩很沉着,这一次的吻很长很长。


1.11

姜义建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变得透明,像幽灵一样飘着走,想触摸什么东西的时候,只会径直从其中穿过,绝望和无力感格外真实。

他睁眼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依然在梦里;因为他酸涩的双臂感受到的,仅是一团空荡荡的没有重量的空气。

没有毛茸茸的头顶,没有睡得微肿的脸颊,没有挠一挠就会蜷缩起来的手掌,没有在无意识的翻滚中卷起来的睡衣边角。

没有朴佑镇。

什么都没有。


1.12

他回想无数的瞬间,发现自己在漫长的365天里唯独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

冰箱冷冻室里的三文鱼、印着麻雀脑袋的靠枕、恐龙连体衣和廉价汽车人——他该有多么心细,才会让这些物品一件不落地跟着他一同离开,使这间屋子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表明,一个叫做朴佑镇的男孩曾在这里停留过。

姜义建握着手机,昨夜特意订的所有闹铃都悄悄地被男孩提前关掉,如此周全,如此仔细。他心想朴佑镇可真是温柔坏了。

姜义建还记得他们初遇的那个早晨,暖锋刚刚过境,气温回暖。他坐在公交车里一颗一颗解开大衣的扣子,再抬眼才发现自己乘反了方向。

对面巧合般地也乘反了方向的的男生,满脸愁容地和他一起下车,瞅着手表唉声叹气。姜义建摸着口袋里没零钱了,只好堆出笑脸向男生借了两个硬币,再扫了人的微信准备红包还回去。

地上刚好蹦来一只麻雀,他看一眼男生,觉得长得也挺像,就乐呵呵地在备注那里填了“雀”,不过没憋住笑声,引得男生凑过来看了一眼他的屏幕。

“雀?” 男生在他身边喃喃着,“你不觉得小雀更可爱点吗?”


就像这个不需理由地接受的称呼一样,他们的故事也从那天起,不需理由地开始。

然后一直到今天,在冬日的雪花里,戛然而止。


1.12

“他真的为了我做了太多太多事,他大概认为a我对那些一无所知,可事实是,我不仅知道,还会负罪般地睡不着。

“昨天收行李的时候裴珍映就蹲在边上看我,告诉我这样不值得,说我还不懂‘爱情该是什么样子‘ ——他还好意思说呢!他都没我大。

“朴志训让我以后好好过,别太自责,要是被人欺负了就打电话给他,他能带着一帮拳击馆的人来当打手。我奉劝他以后动口不动手,少打架,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小姜哥哥——我今天允许自己这样肉麻地叫一下,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不知道哪个词更合适,所以都写出来了。

""我从前一直觉得,我们的感情一定代表着永远不分别,直到在酒吧那天我突然意识到,为了你的未来能稍微更好过一点、更没有负担一点,我愿意这样彻底地离开,而现在这个离开都是幸福的。你说,我是不是长大了?以后我不在的每一个365天,你一定要越来越好,你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虽然我写什么你都不会知道,毕竟我的日记不给别人看的,但我还是要在这里,谢谢你给我的麦当劳汽车人,谢谢你特意为了我搬的家,谢谢你不厌其烦给我做的煎三文鱼。我大概会记着它们很久,至少直到我们的家里人接受我们的那一天。或许那时候我们再相见,而你恰好全都忘记了这些,我就能做只聪明的小雀,回忆给你听了。”

车厢有些摇摇晃晃的,朴佑镇在明亮光线里端详自己的字迹,对歪斜了的字有些遗憾。

火车轰隆隆地压过一根又一根铁轨,把常青树和矮灌木一丛丛甩在后面,连同他那不那么完美的初恋一起。耳机里的音乐在叫嚣着催促他放手,朴佑镇忽然觉得阳光开始变得刺眼了。在卡座对面的姑娘拉下遮光帘之前,他再次拾起笔,尽量清晰地写下结尾:

“那么,祝我们一周年快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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